南楊寨煤礦采煤區(qū)的強和壯是一對仇人。
強和壯是去年底從百里外的小張家煤礦成建制調(diào)來的,沒來南楊寨煤礦前,強和壯就在一個單位,且在同一班組。調(diào)到新礦后,強和壯仍然在同一個班組,且在同一宿舍。
強和壯所在宿舍原先住著強、壯、虛、弱四個人。虛和弱年逾五旬,兩個人的孩子都在上大學(xué),只有老伴一個人在家。虛和弱便在礦外小街上租房,把老伴接了過來,他們在宿舍的床鋪并沒有搬走。虛和弱說了,孩子放假了,想來煤礦看看,那時還得在宿舍住上月把。所以,四個人的房間里,其實只有強和壯兩個人居住。
強和壯工作之余常??畤@:親兄弟也不能天天呆在一起,可咱弟倆卻天天在一起,前世修來的緣分哪!
強和壯友誼之舟在人生的長河中駛過了整整十二年,竟然撞上了暗礁。
十天前,強在井下發(fā)現(xiàn)自己攉煤的鏟子被人換了。他記得清清楚楚,自己的鏟子頭锃明瓦亮,可現(xiàn)在這把鏟子頭銹跡斑斑,還活頭。強知道,他今天這個班得攉十來噸煤,用這種鏟子攉煤,得多出一半的力。強越想越氣,破口大罵起來,啥難聽罵啥。
壯就在強的鄰組,聽強罵得太刺耳,壯說,強,有啥大不了的,不就一把鏟子嗎,都是一個班的工友,換就換了,至于這樣嗎?罵人傷人心哪!
強仍然在罵,言語中把矛頭指向了壯。壯不憨,他聽出了強話里有話。
壯有點生氣,強你這個熊孩子咋話里有音,好像是我換了你的鏟子。
強一瞪眼,誰換誰心里有數(shù)。
壯惱羞成怒,他怒不可遏地沖向強,朝著強的面部就是一拳。
強的鼻子被打得鮮血直流,他擦了一下血,掄起手中的鏟子,惡狠狠地朝壯拍去。
強和壯的打斗被工友們拉開。
兩個人只是皮外傷,到醫(yī)院吊了幾天水便康復(fù)了。
傷好后的強和壯成了仇人,成了仇人的強和壯都找單位領(lǐng)導(dǎo),要求調(diào)班。仇人見面,分外眼紅,哪還能在一個班工作。領(lǐng)導(dǎo)一考慮,還真得給他倆調(diào)班,不然,誰知道他倆哪天又撕扯到一塊了。
調(diào)了班的強和壯又去找宿舍管理人員,要求調(diào)宿舍。仇人嘛,不共戴天,哪能住在一個屋檐下。宿舍管理人員說,現(xiàn)在沒有多余的房間,最好你們單位內(nèi)部自己調(diào),看看哪個職工愿意給你們調(diào)換一下。
三天過去了,也沒有人愿意跟強或壯調(diào)宿舍。
強和壯又去鬧宿舍,說如果住下去,保不準(zhǔn)要出人命。
宿舍管理人員一笑,我也沒辦法。你們別急,先忍忍。現(xiàn)在礦區(qū)經(jīng)營形勢不好,各礦都在清退外委施工人員,咱們礦正在統(tǒng)計外委人員名單,估計三五天也就把外委人員清退完了,一旦有房間,我第一個通知你們倆。
強和壯便在焦躁和不安中開始了等待。好在他倆一個上早班,一個上夜班,在宿舍見面的機會很少。
那天,上早班的強下班后跟別的工友到礦外的狗肉館喝酒,六個人喝了五瓶白酒,一筐啤酒。
強腳步踉蹌地回到宿舍時,壯已經(jīng)起床了,正在刷牙洗臉,夜班八點半點名。強知道壯馬上就去上班。
此時,強口渴難耐,只想喝茶,可一拎茶瓶,空空地。
強用眼角的余光掃了一下壯的茶瓶,不用問,那里面肯定有茶,可強有志氣,就是渴死,也不能喝仇人的茶。想當(dāng)年,金刀令公楊繼業(yè)被困兩狼山,里無糧草外無救兵。楊繼業(yè)情愿餓死也不吃大遼國的飯,渴死也不喝大遼國的水。我雖然比不上楊繼業(yè),但也不會去喝仇人壯的水。
強想去茶爐房打一瓶開水,可已經(jīng)身不由己,他一頭栽倒在床上,昏昏大睡起來。
兩三分鐘后,強覺得體內(nèi)難受,一種東西直往嗓子眼涌。強再也控制不住了,頭本能地一抬,嘴一張,哇哇嘔吐不止,差點就吐在床上了。吐完后,強一歪頭,又睡了起來。
不知過了多長時間,強看見自己正大口大口地喝著飲料,咋喝都喝不夠,越喝越渴,嗓子眼直冒火。
強猛然驚醒,發(fā)現(xiàn)自己正躺在床上,宿舍的熒光燈亮著,吊扇轉(zhuǎn)著。
強想起來了,自己跟幾個工友一起喝酒,回到宿舍后想喝水,茶瓶里卻沒有水。后來自己倒在床上就睡了,還嘔吐不止,吐了一地。
想到這兒,強翻身坐起,向床頭地上一看,地上除了一個小垃圾桶,根本沒有嘔吐物。強十分驚詫,不能啊,我記得清清楚楚,自己的確吐了,還吐了兩次,吐的東西咋不翼而飛了呢?
強看了看床尾的桌子上,自己的茶杯里泡著滿滿的茶葉茶。強下了床,仔細(xì)查看垃圾桶周圍,發(fā)現(xiàn)有拖把拖過的痕跡,床單最下邊有兩小處嘔吐物。強還發(fā)現(xiàn),自己的茶瓶跟壯的茶瓶整齊地擺放在一起,兩個茶瓶都沒有蓋瓶塞,茶瓶口微微冒著熱氣。
那一刻,強百感交集。
那一刻,強熱淚盈眶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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